淘旧书记
大路
偏爱一切旧的东西。其中,又偏爱旧书。纸质柔软发黄的旧书上所附着的痕迹,让人感觉到它几经易手,经过时间不断淘洗之后,终于裹挟上了一层沧桑和厚重。怀想它从前的故事,不由让人神往。
书架上摆了几个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闹钟。其中一个,靛蓝色表盘上面有熊猫吃竹子的图案,熊猫的头会随着秒针前进规律地晃动。有一次在北京潘家园,走进一个卖钟表的老店,一眼看见,立刻买了下来。因为想起小时候跟着母亲去邻居家串门,她们一径在旁边闲话家常,我吃着婶婶给的零食,打量着她家柜子上的闹钟,那个吃竹子的小熊猫让我觉得新鲜好奇。因为年幼,自己不能参与到大人间的聊天,觉得下午的时间格外漫长,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是长时间地凝视着那个闹钟,听见它发出急促而规律的“铮铮铮”的声响,不由得陷入了玄想。
一次朋友来家里借宿。晚上彻夜失眠,因为听到屋子里很多的闹钟在发出声响。我笑说早已经习惯,因为感觉好像是身处一条时间的河流之中,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熨帖。没有这些声音,反而觉得不自在。
刚来北京的那一年,常去南锣鼓巷,或者一些别的小胡同。一些小店避开闹市,专门开在一些人迹罕至的陋巷。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北京老太太自己开的旧杂货店,路过店面,看到窗口摆放着一台暗红色旧电视机,圆弧形的外壳,有陈旧的年代感。老板把它经过了改装,可以播放DVD,里面正在放周迅主演的《巴尔扎克与小裁缝》。进了那个店面,听到熟悉的“铮铮铮”的闹钟声响,立刻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个年代,竟然不好意思发出任何声音,怕突然打破了这一室的宁谧气氛。屏息静气拿出手机打开录音,把那个声音录在里面,常常会在晚上睡前打开来听。老太太偏爱的是一只红黄双色塑料壳子的娃娃形状收音机,看到熟悉的顾客进门,会给他从架上拿下来扭开,一起边聊天边听广播。说起那个收音机,是当年给儿子买的礼物,儿子后来去了国外,她就把它藏了起来。
在潘家园住的那几年,楼下就是旧货市场,每个周末都要去书市街逛一趟。提前准备个大袋子,一条街走下来收获頗丰。友谊出版公司出版的一套三毛作品集,尤其喜爱。头一次知道三毛,是跟姐姐去外婆家的路上,在镇上的小书店,姐姐用攒下的零钱,买了一本《雨季不再来》和一本《撒哈拉的故事》,纸质粗糙,字迹模糊。那两本书在书柜里藏了很多年,虽然成年后再回头看,发现那是两本盗版书,但当年阅读它的乐趣仍然记忆犹新。一整个暑假我们坐在院子里,乐此不疲地分享着三毛浪游沙漠,把捡来的垃圾变废为宝白手起家的趣事,憧憬着未来也能像那个作家一样,浪迹天涯。
过去那个年代的书,成本节俭,字迹细密,有时印刷也不够清晰。即便没有华丽的装帧,拿在手里却自有一种朴素疏朗的气质。岁月经年淘洗,让那些书发了黄,翻开扑面而来一股陈旧的味道。时不时还能从里面掉落出来一张当年的车票,或者书签,仿佛刚刚挖出的化石,携带一段神秘的历史。惊喜的是,有时能在书的扉页看到旧书原主在上面提笔撰写的购书留念,或者是作为礼物赠送给朋友提写的赠言,隔着时间,仍然能感到那份惜物和情谊的庄重。有时也会淘到一些馆藏书,不知那些书为什么会从图书馆流落到市面。书的封面粘一个牛皮纸袋子,里面卡片登记了随时间推移的借阅记录,看到有的时间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年龄,又会别有一番感触。
旧的东西,即便不再明媚鲜艳,但自有一种尊严,如同看淡人世的老人,不再会对周遭的新鲜露出任何谄媚。它静止不动,对来来往往的人抱着一切随缘的心态。追逐潮流、迷恋新鲜事物的人不会轻易对它发生兴趣。寂静才是旧物的归宿,它同样等待一个寂静的人,一个内心丰沛、懂得惜物的人。一件有眼缘的旧物,包含的是收藏它的人自己的历史。
经过多少辗转动荡,无论如何它此时此刻终于停落在我的手中。怀想那些曾经保有它,喜悦于它的人,想和他们说,它在我这里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