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望京黄珂的经典画面是,在望京某个公寓,一张狭长的桌子,两侧呜嚷呜嚷坐满了人,有戴着帽子入席的青年,有染着黄头发的时髦女郎,背景是一个玻璃酒柜,摆着各色的酒瓶,桌子上的菜品一长串,都是中式炒菜,啤酒绿棒子插孔在菜中间,每人手边都有一个透明酒杯,黄珂本人坐在桌子的尽头,伸手夹菜,嗯他是这个桌子的桌长,也是这些菜的君王。
作家虹影這样形容他——有着马龙·白兰度的沉默,甚至有时他还有着教父那样含混不清的说话方式。
这位马龙·白兰度的家从望京搬到稍远一点的一栋大房子里面,屋檐底下悬着腊肉腊肠,地下室大坛子泡着泡椒,往来的还是那些芜杂没有逻辑联系的人群——商人、墨客、警察医生、演艺明星、异见人士……以及上述人等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最著名的段子是有人为了测试黄珂的好客,从街上拉来出租车司机号称朋友的朋友,也被热烈拥抱,入座吃饭。
除此之外亦不乏美人,作家二毛说,到黄家来的美女从50后到90后不等,有主持人、明星、模特、富婆、歌手等等,当然偶尔也有个把慕名而来的解放前的抗日美女。
顿时为聚会增加了声色犬马,这热烈和快乐,与黄家最著名的一道菜黄氏牛肉可有一比——将牛腩用盐、初恋、料酒码味、然后随姜、激情、香料下油锅炒至金黄加汤。先用十八岁的猛火后转五十岁的欲火慢煨三小时。香辣中有爱的柔软、轻的粘糯、恋的缠绵。
其实这背后是黄珂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中国人特别喜欢用“餐聚”的方式表达情意,打开门让朋友来做客,这是传统中很常见的一种交往方式,我们自己也有这样的经验,我们去山区、牧区登门去哪个家里讨碗水喝、讨碗奶喝,甚至要顿饭,人家都把最好的东西搬出来,把你当成贵宾。
流水席,村里面红白喜事,农忙插秧的时候,大家都把最好的东西搬出来,摆一个长条桌,前面的人吃完了,后面的人来了,人像水一样流走。这是东方社会的传统美德,到了现代社会这些东西慢慢消失了。
“无意当中把这个习俗给秉承下来,我并没有觉得做了了不得的大事情,这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就像是天生就应该珍视每一顿餐饭一样,饭菜可口对得起自己啊!”
陈晓卿曾经把黄珂家《神雕侠侣》中风陵渡口那家“安渡老店”: “堂中生了一堆大火。门外北风呼啸,寒风挟雪,从门缝中挤将进来,吹得火堆时旺时暗。”
我想到了过年的时候,也围炉在流水席间,“深沉之鱼,肤浅之虾,纷纷绕开味道,紧迫的形势逼你上灶”。
Q = 《北京青年》周刊A =黄珂
Q:望京黄珂的“流水席”从何而来?
A:我是1999年底搬到望京的,到现在将近20年了,在望京这一带,中央美院、“798”很方便,我绘画方面的朋友很多,大家都搬到一起了,自然而然的开始开火做饭,第一天大家来吃饭恭贺乔迁之喜,第二天又来,然后又来……
形成这个饭局有三个愿意,第一个我是单身汉,家里没有其他人提意见;第二我是个糊涂人没有分别心;第三我们家饭菜好吃。
Q:重庆充满神秘感热烈,又很江湖气的地方。
A:重庆从地理位置讲也是很特殊的,大河、大山、大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川美那边管女性叫粉脂,是一句古话演变来的,女孩也直爽,骨子里是山民的性格,又生活在水边,有她细腻和豪迈。我经常把重庆人说成是中国的西方人——既不是南方也不是北方,本来就靠西南面,有南方人的特点也有北方人的特点,兼而有之。
川菜的出现肯定跟当地的地理地貌有直接的关联,物产比较单调,无外乎鸡鸭鱼肉,所以川菜在味型上特别丰富。比如辣椒,可以分成麻辣胡辣焦辣清辣怪味辣,分成很细很细。麻辣是明清以后才出现的,这些年川菜的变化随流动人口增加了,新的东西新的元素更多带进餐饮业来,粤菜川做等等。这些年重庆的火锅也席卷全国席卷全球,餐饮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
Q:小时候对过年的印象是怎样的?
A:小时候我们家家户户推汤圆,糯米泡完之后用石磨磨放在口袋里面吊干。我们初一早上一定会吃汤圆的。小时候的餐桌一定会有猪腰和鱼,取谐音叫有余(鱼)有剩(肾)。还有炸酥肉,猪肉裹上面粉,面粉里面加上调料,花椒和盐,家家户户炸上一大堆,可以单独吃,也可以涮火锅里面。腊肉香肠也是重庆的,我委托重庆的朋友在山区养好的猪,然后过年杀好,每年我都会杀几头猪做香肠腊肉,剩下的猪肉就炸成酥肉。
Q:那么你家里保留下来了哪些习俗?
A:一定会做“有余有剩”,还有酒席上的八大碗——蒸烧白、酥肉、鸡,都是用大海碗蒸出来的,我的餐桌上都会保留一两个蒸菜。现在我们还会有汤圆,后来我们家也有我的黄氏牛肉,是我们当地的做法,加郫县豆瓣加辣椒泡椒,以及北方常用的香料,大家都喜欢吃。
Q:现在你每一顿饭吃得都很慎重么?
A:我自己吃得比较简单,没有人的时候,我就吃一碗面条、一碗粥,为什么喜欢在家里请朋友吃饭呢?二十年前的北方饭菜质量很差,不如意,不如自己在家做。家里吃饭没有什么神奇,就是按照我们平时吃的家乡饭菜的方式去做,做出来大家都喜欢,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Q:这十几年的流水席,你有没有厌烦过?
A:好像成为我的义务了,每天一到晚上各种各样的朋友都会跑来,少则十几人,多了三四十个。常来的朋友都形成惯例了,有的推门就进,进来坐下就吃,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没有任何负担。久而久之,来往比较多的自发成立了“黄(珂) (之)友会”,“黄友会”在各地还有分舵,新疆、湖南甚至法国、德国甚至在非洲,都是大家自发组织的,说是按照我的方式去招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你要号称是“黄友会”成员,到哪里都会有人款待。
每年除了在我家吃饭喝酒,“黄友会”也做了很多公益和慈善的事情,我现在在考虑做黄珂文化艺术慈善基金会,关注文化艺术领域里面需要帮助的艺术家。这十几、二十年,通过流水席的形式把大家聚到一起,转换成一种力量做公益,这种收官也是自然而然的,很正能量。
你怎么看“聚”的概念?
聚会,中国喜欢“餐聚”,这样的交流会放松和真实,卸下很多包裹,吃完饭大家好像就成为朋友了。人是群居的动物,只有在相互的陪伴交流中才能产生这种“聚”的快乐、我这里曾经来过几个英国的诗人,其中一个是贵族,家里面古城堡就有两三座,平常很孤傲,不大跟人交流。那天在我们家聚会,大家一边吃一边聊一边喝啤酒,吃到最后贵族很高兴,一再拉住我的手说,“这里是天堂,这里是天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