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开展寻找星星的妈妈 大行动 关注自闭症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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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的长子今年10岁。在他快3岁那年,被诊断为自闭症。这意味着,带他寻找幼儿园的过程更为艰辛,但也让我有异于他人的体会。在这个人与人之间信任降至冰点的冬日,我愿意分享这些故事。
在儿子两岁八九个月的时候,我和先生开始寻找幼儿园。当时他已有一些发展异常的端倪,但时而与普通孩子无异的表现又让我们心生希望。没有哪个父母愿意把孩子与厄运相连,我们期待幼儿园的集体环境能有助改善。
那时的我,对幼儿园没太多理解,不知该从什么角度考察,以什么标准衡量。跑了几所周边幼儿园后,我们选定一家老牌连锁私立园。
报名缴费领回被褥杂物,我内心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那个时间点上的我,还是一个期待孩子步入正常轨道的母亲。入园前夜,我按幼儿园的要求在衣裤袜褥上缝好名字,把一切整理停当。
第二天一早,我和先生一起把孩子送往幼儿园。到了班级门口,老师一把抱过孩子,說了句“没事了,你们走吧”,一闪身就进去了,留下一时没回过神来的我们。
位于青岛恩县路24号的融合幼儿园内,老师领着一位自闭症儿童跳舞
当天我请假在家,以备不时之需,也想亲自去接孩子。接园时我早早等在门外,看到儿子时,仿若隔世未见。
日后的发展并不顺利。我不能天天请假,后面几天由阿姨接园。阿姨说,每次去接孩子她都有心理负担,怕一个胖胖的老师,每次这个老师都说孩子不好管。
这个胖胖的老师是儿子的主班。
还没等到我们着手处理,我就被园长叫到了办公室。我对结果已有预感。果然,园长说:“这孩子我们带不了,你办退园吧。”
我把儿子领回了家。那是岁末凛冬,春节将至。
之后那段时间孩子的状态有些退步。转过年春节之后,我们带他去了北医六院,医生说,自闭症的可能性很大,这是一种终生无法治愈的发展障碍。
此后,孩子没有再正经进过幼儿园,一是考虑到去训练机构可能更有帮助,二是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幼儿园。我们小区里有一所小幼儿园,我跟老师商量能否让儿子去半天。老师答应了,但没过多久,一次户外活动中儿子跑丢了,老师找了20多分钟才找到,从此上幼儿园没有了下文。
后来我打探到一家招收特殊孩子的幼儿园,带着儿子找了过去。那时他4岁多,老师说,他们名额有限,倾向于招收3岁左右的孩子,从一张白纸带起,好带。
就这样,我们在家与训练机构之间奔波了近3年,等到儿子再次踏进幼儿园时,已是5岁半。
二
遇到这家小规模的华德福家庭园是命运的巧合。儿子4岁多时,他的特教老师萌生出想为特殊需求儿童开一所幼儿园的想法。有一天她说,朋友推荐了一家小幼儿园,她想过去取取经,让我们陪她一起去。
我们驱车前往顺义,在别墅区的一栋小楼里找到了这家幼儿园。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接待我们的是赵老师,她坐在桌前给孩子们缝枕套。外头院子里,她的丈夫马老师在收拾草木。这一场无心插柳的相识,却成就了日后把孩子托付的缘分。
当儿子5岁多我们想尝试再送幼儿园时,第一个想起的是赵老师夫妇。
那时这家幼儿园已从别墅搬迁至农家院,赵老师也因养育孩子退居二线,幼儿园事务由马老师负责。沟通之后,马老师说他愿意接收这个孩子。当我表示老师确实会更辛苦,因此可以多承担一些学费时,马老师拒绝了,他说:“孩子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家只有十几个孩子的小幼儿园,并无教委颁发的资质证书。幼儿园最初开在望京,因场所问题被迫远搬,老家长们都选择跟过来。马老师开着班车往返接送孩子。园内除了马老师,还有一位主班,一位配班,一位负责做饭的生活老师。
幼儿园的硬件条件一般。正屋大厅是教室,里面有一间睡眠室,侧屋是厨房、餐厅和卫生间。只有睡眠室铺了实木地板,是家长拿来的二手材料。户外的院子大约五六十平方米。华德福的风格是擅用软装:晕染的彩绘墙、柔软的染纱、有生命感的木制玩具……把一个简陋的农家院布置成温暖舒适的所在。
这里要求入园的头三天家长陪园,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幼儿园第一天都不由分说地就把孩子抱进去。我慢慢还知道,在一些大规模的混龄园,家长陪园的同时,还用分批入园的方式缓解新生的分离焦虑,同批入园的新生越少,老师越是能关注照顾到他们。
在经历了第一次的失败后,我何来的勇气以及信任把孩子再次送入幼儿园?那时他无法表达,大小便依然不能自理。如今仔细想想,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直觉。初次见面之后,我们偶尔参加过几次幼儿园的对外活动,我能感受到老师的正直、善良、平和,不是靠呵斥,而是用一种“温和的坚定”引导着秩序。第二,这是一家遵从华德福理念的幼儿园,我至今都不是华德福的“铁粉”,但我知道这个流派公认的创始人斯坦纳有一句名言——“怀着崇敬接纳孩子,带着爱教育他们,护送他们迈向自由之旅。”这个理念吸引着认同它的人加入并践行。我相信物以类聚的规律,也相信环境氛围的影响力。
儿子在这家幼儿园平稳地度过了两年。他大小便未能自理,每次尿了拉了,都是老师帮着换洗好,有时一天换洗好几次。我们有心理负担,老师反过头来劝我们不要介怀——“你们太在意,他也会紧张,反而不好,备足裤子就行了。”儿子不能表达,我跟主班老师说,我想知道他在幼儿园吃喝拉撒的情况,你们能不能每天写个条?从此之后,每天孩子的书包里都放着一张小纸条。
一家位于德国柏林的华德福幼儿园
有一次幼兒园春游,在外面过夜,我们有些犹豫:儿子能参加吗?马老师鼓励我们尝试。于是,儿子有了第一次与集体一起外出游玩并住宿的经历,那天夜里,马老师亲自带着他。作为最亲近的父母,我们知道,带儿子出去一天一夜老师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他有可能跑丢,有可能尿裤子……但老师们并不在意这些,他们的想法是:接纳他参加一切他可以参加的活动。
在这所幼儿园,家长与老师之间的关系简单、纯粹、坦诚,不需要送礼来维系,也无需客套,彼此熟悉之后又有些像朋友。寒假中有几天,孩子没有人看,赵老师让我们送她家去。在赵老师家里,儿子“犯过不少事”——打碎了碗、玩水淤出来了让卫生间水漫金山、把香皂扔马桶里堵住了——赵老师没有任何抱怨,平和处理当下,这几天她还写下了观察记录。另外一次,我需要住院,家里人手不够,也是马老师夫妇放学后把孩子带回他们家,照料食宿,一连三天。对待别的家长也一样,一位妈妈生二胎,凌晨临产,一个电话打过去,马老师就开车进城接走了老大,让妈妈安心分娩而无后顾之忧。
家长之间的氛围也很和谐。所有的家庭都接纳了我们。在这群家长眼里,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值得被尊重对待,这也是物以类聚的规律吧。我与他们坦然相处,不因为自己孩子的落后而回避,他们也给了我很多帮助。有一次幼儿园组织亲子游,先生没空,我一个人带着儿子去的,家长们分担我的背包,让我更轻松地照看孩子。他们和我分享各种信息,后来儿子上的小学,就是从一个家长那里知道的。有一个妈妈后来也常去这所学校做义工,他们一家三口还来看望过我们,彼此之间有一种默契的牵挂。还有一位妈妈,在国际母乳会做义工,我生老二之后有母乳喂养的困惑,打电话给她,那时她刚陪孩子郊外野营回来,到家洗个澡就立刻赶到医院看我,给予我极大的支持。
儿子在这里度过了他7岁的生日。那一天,我们被请到幼儿园,两个女孩为儿子布置了生日庆典会场,马老师给了她们一些材料,如何布置,全由她们做主。在这里,我们拿着事先准备的照片讲儿子成长的故事,老师带着孩子们坐在石阶上听。蜡烛燃起,孩子们依次给儿子送上自己制作的小礼物。
那是一个美妙的春日,四月芳菲,阳光温热,小院静好。
三
2015年的6月,我迎来了第二个儿子,这个发展正常的孩子给了我们诸多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在次子1岁多的时候,我就开始考虑幼儿园。7年之后的自己,在幼儿园这个命题上,有了自己的理解与观点,不再是当初那个迷茫的妈妈。
如果不是搬家离远了,我还会选择之前那个小幼儿园。它依然低调地藏身在那所农家院里,师资稳定,理念如一。
家附近有一所国际幼儿园,我去参观过,硬件极为“高大上”。记得大儿子小时候,在一个朋友家看到过她一儿一女参加幼儿园活动的照片,照片中女孩白衣蓝裙,男孩白衣红领结,我羡慕不已。因此,当看到这所国际园豪华的场地、绅士般的校服时,我不是没有心动过。
很快,我厘清了。并不是说,硬件好的幼儿园“软件”就一定不好,但具体到这所,我无法考察它的“软件”,也无法判定——我的要求比“不虐童”要高。如果我无法从细节上感受这所幼儿园的“软件”氛围,那么就不要被“硬件”迷惑,说到底“硬件”更多是满足家长的需要,不是孩子的。
硬件不是衡量的绝对标准,资质与幼师资格证也不是。每一所幼儿园都希望自己合规化,但由于审批标准的局限,一些好的小幼儿园不一定拿得到资质,老大上的那所家庭园就是如此。同样,反过来,拿到了资质的幼儿园就一定好吗?这个问题见仁见智,我更相信口碑与自己的感觉。另外,我知道有很多学理工的、学经济的人转行到华德福学校当老师,他们可能没有幼师资格证,但不意味着他们不是好老师。
什么是必须符合的绝对标准呢?我的答案是:理念以及幼儿园的整体氛围。这里的理念,不是指蒙特梭利或者华德福或者瑞吉欧这些教育模式,而是指“对待儿童的态度”,可以说是“儿童观”。我在意老师是否一视同仁地对待孩子,引导他们而不评价他们;我在意老师不以成人的姿态凌驾于孩子之上,把他们当作平等的人发自内心地尊重。在幼儿园的氛围上,我希望能感受到温暖、和谐、放松、从容。我相信理念和氛围可以吸引志同道合的人,也能潜移默化影响他们。
如何才能了解到这些宣传手册之外的东西?第一,老家长之间的口碑。第二,观察。在观察中相信自己的直觉,也要留心细节。正是因为这些考察需要走进幼儿园去感受,而不仅仅是听招生老师介绍,所以,我会倾向于选择开放度较高的幼儿园。它可能会有亲子班,帮助家长了解教育理念如何在实践中落地;可能会有“群”,把有意向的家长聚合在一起,通过视频或者微课的形式让家长提前了解园内的情况;还有的幼儿园提前一年给准新生开放校园,让孩子熟悉环境,同时家长也可以近距离观察幼儿园。
我目前锁定的两所幼儿园,在老家长之中口碑都很好。我参加过其中一家的亲子班,有一次陪孩子上课过程中,我有事需要中途离开片刻,我跟老师打招呼,请她帮忙照看,老师说:“可以,但请你跟孩子说一下。”以后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老师都叮嘱一定要告知孩子。另一次,我们因为补课的原因需要插到一个新班级上课,约课时我选的那个日期正好是“奇装异服展示课”,我的想法很简单——这个课很有趣,正好上一轮落下了,但排课老师说:“这是一个展示课程,孩子初到一个新班级,不熟悉,怕他不愿意,你是不是考虑换一下?”我觉得有道理,同时也佩服老师总是能以孩子为主体考虑问题的思维。
另一家幼儿园,做得很有温度。文字是内心的表达,如果没有真实的情感,写不出如此走心的文字。有一次,一个一直与我一起从云南团购鲜花的邻居问我有没有多余的配草,她女儿在这家幼儿园,主班老师结婚了,家长们打算在幼儿园的树林里操办一场婚礼,她想给女儿做一束花环。后来我在上看到了婚礼的小视频,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家庭自发地聚在了一起,为了他们出嫁的老师。谁说人与人之间没有信任没有爱?谁说这个世界没有光亮没有善?
这就是我的经历以及它带给我的影响。限于篇幅我未及叙述老大就读的小学,那里也有很多故事。我感谢生命中所遇到的这些人,他们很平凡,无关“伟大”,但正是这种平凡中的良善,这种平凡中的“直道而行”,让我在陪伴特殊孩子成长的艰辛中,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