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叔孙力 李雪健 没声,好戏也出得来
月超
哑叔是茅爷的长孙,是以前当过“保丁”的茅爷三个儿子中唯一成了家的大儿子的大儿子。哑叔大我七岁,因为天生聋哑上不了学,才有时间和小很多的我玩到一起。但哑叔很是聪慧,没有上过一天学竟也能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让那时候的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末秋初,老家的田野里到处都是蝣子(蝈蝈的俗称)此起彼伏的欢叫,编蝣子笼成了哑叔的拿手好戏。一般是用长些的高粱秆,从中间劈开成四或六等份,用锋利的小刀削去里面的软瓤儿,刮得干干净净几乎和坚硬的外皮一样光滑;再取一根依葫芦画瓢,切开,去瓤,刮皮,根据要做的笼子大小攒够数十根一样长的高粱秆儿的篾条儿;再放在光光的泥巴地面或者石板上,一根根依次编排起来,围成留有拇指大小仅能供蝣子爬进爬出的小口儿的篾排。照着样子再编一个,然后将两片高粱秆儿外皮儿的蔑排内面向里交叉编拢在一起,将多余的篾条儿剪掉,便是一个鱼鳞样、椭圆形、上下有口泛着高粱秆儿清香的蝣子笼。蝣子笼先是发着田野的翠绿的光,用久了,高粱秆儿的蔑条儿褪去青翠,慢慢会显出秋天独有的枯黄,也有古朴古香的韵味。天冷了,用棉布包裹起来,甚至能把蝣子养到下雪的严冬。
但哑叔却不屑于此,只有实在无聊时才会顺手编出大小不等的好几个,随便往旁边一扔,谁要谁拿去。而哑叔用心做的,却是用高粱穗的黄芯儿,老家叫秫秸单儿,截成同样的长度,用小刀在两端分别开出一样大小长短的凹槽,或两根或四根地拼接成四方形或长方形的框架,再把中空的地方用削得薄薄的竹签留空封好成窗棂的样子,有時还会特意做上几根长秆儿扎成提梁,便是一个现在想来依然觉得精美绝伦的榫卯结构的蝣子笼,想必这得益于木匠活儿做得很是不错的他两个孤苦终生的叔叔。有时候,哑叔也会专门做上一些各种各样的笼子,装了几只蝣子到几十里地外的漯河城里去卖,也能赚得不少零碎钱。
虽然不识字,哑叔却对连环画很是着迷。每次有了零花钱,哑叔也会自己或者托人到砖桥集或者孝武营的书店里买来,咿咿呀呀着看得非常起劲。攒得多的时候,总有好几十本,再找个小木箱装起来,就像有箱金银财宝一样的自满神气。逢到附近大些的庄子唱大戏的时候,我还跟着哑叔各自把自己的“画书”箱子拎上,在高高的戏台附近找块儿人少的地方,在地上铺开一块塑料布,把画书一本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上面,让人歪歪扭扭地写上一块“二分钱一看”的牌子。大半天下来,也能挣上点钱,想来这也是我这辈子淘得的“第一桶金”了。
但哑叔也有恨,要么是想起他一大家子人对他唯一的弟弟宠溺有加的时候,每每总比画着做出很夸张的不平的神情,要么看到一起玩耍的孩子一个个背起书包去学校的时候,总是独自发着很久的呆,怅然若失。成年后的哑叔也是不大可能娶妻成家了,就跟着村里人一起出去到外地的城市里做工打拼。而这些年,我总共也就再见过哑叔两次。
落榜外出三四年以后我第一次回老家,正好碰到务工回乡的哑叔,看他是明显黑瘦了许多。见到我,哑叔似乎也颇有些感慨。他用拇指和食指、中指摁在自己的两腮边,再轻轻划到下巴下又捏在一起,形成一个V字形。我懂得,他是说我出去几年了怎么还是那么黄皮刮瘦。我心里酸涩地一笑,算是给他了回答。料想打小相熟的他也明白我的心意。
我不抽烟,也一贯是买当地最好的香烟散给老少爷们儿。过年回家,我正在当街和大伙儿寒暄,冷不丁一扭头正好看到哑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踱了过来,他变得更老更瘦更黑了。我差点儿没认出他来,赶紧忙不迭地发烟给他,哑叔却往后闪了一步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咧嘴嘿嘿一笑冲我摇了摇头。原以为是他戒了烟,便十分热情地到他跟前伸右手用力去拍他的左臂,哪知道好像直接拍到了他的身上,瞅瞅左膀子那里,却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衣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