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协和医院柳涛主任医师病例讨论-吕医新闻 吕梁市人民医院
刘畅
洛克菲勒基金会在筹备协和医学院时,便得到了中美双方高层的支持。1921年的揭幕仪式,协和医学院吸引了整个世界的目光。当时的协和医院作为医学院的教学医院,拥有当时中国最顶级的实验和医疗设备,自然而然地获得了中国名流的青睐。而自建院以来,协和医院积累留存下240万册病案,是世间少有的“病案图书馆”。如今,这座“图书馆”坐落在协和医院老楼的病案室仓库内,百年来名流与协和医院的际遇都存在其中,他们的故事,也构成了百年协和传奇故事的一部分。
孙中山逝世
上世纪30年代,张学良(前排左)和蒋介石(前排右)等合影
百年来,协和医院病案室的命运随医学院沉浮,数以万计的病案能完整保存,实属万幸。病案科主任刘爱民曾称,在1949年前,唯一失窃的病案是孙中山的,这源于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占领协和医院时期的一次“借阅”。
1924年10月,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时,与国民军将领联名致电孙中山,邀其北上指示“一切建设大计”。于是,孙中山等人乘船,从广州辗转上海、日本,至12月31日抵达北京。孙中山早有肝病,此次奔波令他的病情加重。入京后,孙中山在北京饭店做了一个简短的讲话后,再未公开露面。抵京当晚,协和医院的德国医生克礼、狄博尔来到北京饭店,与从天津过来的德国大夫施密特一同会诊后认为,孙中山所患的恐怕是“最烈肝病”,情况不容乐观。
5日后,克礼等医生再次为孙中山会诊,建议手术。但孙中山只同意以内科方法治疗,原因有二:一是认为自己的病情不至如此严重;二是当时的政治局势不允许。从这天起,孙中山开始接受注射治疗,病情有所稳定,睡眠也有好转。但是,半个月后病情骤然加重,1925年1月23日,克礼发现孙中山眼中出现黄疸迹象,意识到肝脏中的脓将侵及其他部位,非手术不可。于是立即会同中、美、德医生,共同商讨手术方案。之后两日,孙中山已不能进食,进食即作呕,体温愈高,脉搏愈快。医生一致认为,应立即移住医院实施手术,因此與家属和重要同志协商,在宋庆龄等人的劝说下,孙中山答应手术。
1925年1月26日下午3时,由宋庆龄陪同,将孙中山用担架抬至协和医院。医生就过去病情和现在危急情况,决定立即开刀。6时30分,由协和医院外科主任邵乐尔主刀,施行开腹手术。汪精卫、孔祥熙、孙科等人在一旁观察,宋庆龄则在邻室坐候。当大夫将孙中山的腹壁切开后,眼前的情况让在场的人吃了一惊,只见其整个肝脏表面、大网膜和大小肠面上长满大小不等的黄白色结节,结节发硬,整个腹腔内脏器粘连在一起,已根本无法手术。医生从肝上取出小块组织做活检标本,并将肝部的脓吸出后,便将伤口缝合,整个手术进行了25分钟。当晚由德、美、俄三国医生对标本做切片化验,证明是肝癌晚期。孙中山的病案记录了孙中山发病的过程。孙中山表示,他10年前曾有过消化道不适的症状,一直以为是胃病。此前几个月中,他的上腹出现了一个包块。随着包块的增大,他越来越感到不舒服,身体十分虚弱。据此,医生判断,孙中山的肝病至少已潜伏10年以上,至此已无药可医。
近代思想家、文学家、学者梁启超
术后,医生报告孙中山体征平稳,说明开刀后效果良好,但癌病本身无法医治。协和医院采用当时最先进的放射性镭锭照射法,对孙中山进行治疗,但未见好转。这时,大家都主张改用中医治疗,期盼奇迹出现。2月18日中午,孙中山自协和医院移居铁狮子胡同行馆,由张静江、胡适等推荐中医陆仲安诊治。改用中医调养后,起初孙中山的症状在各方面都有好转。协和医生每日到访检查,认为肝脏渐大,不可乐观。2月24日,病情又急转直下。3月12日上午9时30分,孙中山在铁狮子胡同行馆逝世,终年59岁。遗体很快被送到协和医院,由协和医学院讲师保罗·史蒂文森负责施行防腐处理。
3月15日,医学院病理系主任钱雅各为遗体进行尸检,当他走进太平间,发现遗体周围站了一队荷弹实枪的中国军人,以确保孙中山遗体的完整。据护士邵莲英、邵桂英记述,尸检时将全部肝脏去除,浸泡在福尔马林中,制成标本。尸检报告显示,与之前的诊断结果不同,孙中山得的是胆囊腺癌。癌细胞侵入肝脏后,阻塞胆管,向肺、肠、腹膜广泛转移,关键部位是胆囊和胆管。尸检结果和肝脏切片编入编号9954的病理报告,署名“孙逸仙”。
日本人占领协和医学院后,大肆劫掠实验、医疗设备,并扬言要烧毁所有病案。首任病案室主任王贤星坚决反对,劝说日军,这些病案即使对他们也有用处。日本少佐松桥堡,战前曾在协和医学院进修,了解病案的价值,所以未加破坏。但日本人仍以“借阅”之名,把孙中山的病理检查标本、肝脏检查标本一并拿走,只留下13页记录和一张借条。如今,连借条也丢失了。
尸检后,协和医学院在协和礼堂为孙中山举办基督教葬礼仪式。医学院的货车被装饰成灵车,将遗体送往北京西山碧云寺。1929年,孙中山遗体转至南京中山陵安葬。
梁启超割肾
孙中山在确诊为肝癌晚期后,选择中医还是西医治疗,曾引起社会上的争论。一年后,1926年的一台肾脏切除手术,又造就了梁启超与协和医院一段近百年的“公案”。梁启超尿血去协和医院医治,被割了“腰子”,却病症未愈,又引发舆论对西医的抨击,流出“医生诊断有误”,“左肾有病,割了右肾”的传言。
病案是回应这些传言的有力工具。病案记录的是医务人员对疾病的诊断和治疗经过,看似简单,但记录的内容其实包罗万象。作为一份关于病人的医疗档案,它不但要记录疾病发生、发展、诊治的过程,也要记载病人发病前的身体情况以及疗效。梁启超的病案不但记述了尿血的检查结果和诊断信息,更是记录了“割肾事件”后,直至去世,他到协和医院的就诊及健康状况。传言的真伪、梁启超对协和医院的态度,在其中昭然若揭。endprint
1928年,冯玉祥赠予协和医学院匾额
事情的始末要从手术的两年前说起。1924年冬,51岁的梁启超开始发现自己尿中带血,但因为不疼不痒,身体没有一点感觉,精神也没有衰落,并没有在意。而1925年正是他平生最努力的时期之一,半年间著作10余万言,每星期尚有8小时的演讲,对身体消耗不小。1926年1月在清华大学体检时,发现尿中“含血质百分之七十”,他担心起来。看病吃药一个多月,均未见好转。医生判断,小便不含细菌,当不是淋症之类。那么尿血只有三种病源:一是尿石,二是结核,三是肿物。肿物又有良性、恶性之分,良性是赘瘤,恶性是癌症。不疼不是结石,没有发烧不是结核,只有可能是肿物。有可能患癌,考虑到妻子因癌症去世,恐怕自己也遭遇不测,梁启超决心做彻底的检查。起初,他在东交民巷的德国医院住院检查,但设备不够先进,检测三次,均查不到,住了半个月只得作罢,遂又转到具有当时最先进X光设备的协和医院医治。
据他自己回忆,进协和后,依次排查病因。首先,用折光镜试验尿管,无病;试验膀胱,无病;试验肾脏,左肾分泌出来,其清如水,右肾却分泌鲜血。第二回,用一种药注射,若分泌功能良好,五分钟药便随小便流出。注射进去,左肾没有问题,右肾却迟迟不出。最后,用X光照见右肾中有一个黑点,当是肿物。
病在右肾,没有问题。但黑点是什么,却需要割开才能判断。不过医生说,“以理推之,大约是善性的瘤,不是恶性的癌。虽一时不割未尝不可,但非割不能断根”。梁启超及家人坦然接受割除的办法。手术在1926年3月16日实施,主刀医生是当时的协和医院院长刘瑞恒,手术干净利落。
1951年以前,所有病案均用英文书写。在梁启超的病案中,用英文记载道,术后,医院解剖了切下的右肾,可见樱桃大小黑色肿瘤,经化验,黑色肿瘤是良性,排除癌症。不过,血尿的确并未停止。虽症状减轻,肉眼不见血色,但化验证明,仍有病症。梁启超转入内科,复经几番检查,結果却是,“一种无理由的出血,与身体绝无妨害;不过血管稍带硬性,食些药把它变软就好了”。
这样的结果引起了家属和社会名流的不满,在舆论上引起风波。但梁启超本人对医院却是维护的,生怕这样的争论会阻碍医学的发展。“我们不能因为现代人科学智识还幼稚,便根本怀疑到科学这样东西。”他自感术后恢复良好,即使尿血,频率和程度也较以前低得多。只要平日注重休息,症状便会缓解。至于割肾,他认为:“右肾是否一定该割,这是医学上的问题,我们门外汉无从判断。但是那三次诊断的时候,我不过受局部迷药,神智依然清楚,所以诊查的结果,我是逐层看得很明白的。据那时的看法罪在右肾,断无可疑。后来回想,或者他‘罪不该死,或者‘罚不当其罪也未可知,当时是否可以‘刀下留人,除了专家,很难知道。但是右肾有毛病,大概无可疑,说是医生孟浪,我觉得冤枉。”
无论如何,梁启超依旧信任协和医院。术后,他成为协和医院的常客,曾多次就医,治疗不同病症。1928年秋,梁启超开始患一种怪病。起初,病情较为轻微,只是发烧,食欲不振,没有其他症状。先由日本医生诊治,未见效果。11月28日,转到协和医院就医。拍摄肺部X光片后发现左肋微肿,于是怀疑是肺结核。但是取痰化验,没有找到结核菌,却发现痰中有大量“末乃厉”菌(Monelli)。之后医生又从梁肿胀的左肋取出脓血化验,同样发现此菌。医生做了实验,将梁启超的脓血注入小动物体内,结果看到小动物内脏溃烂出血。
协和的医生们都没有治疗这种病症的经验,他们遍查医书,最后是在美国威斯康星州某医学杂志上,查到唯一一篇论文,讨论的病例与梁启超的病情相似。但该论文建议使用的药物,协和医生考虑病人体质过于虚弱,担心发生副作用,只能勉强试之。结果未能控制病情发展,50多天后,梁启超因此病逝世于协和医院,享年57岁。
其他名流
李乃适副教授学习、工作都在协和,他见证了病案室的发展。他向本刊记者介绍,近年来,随着电子数据的普及,1951年后的大部分病案原件已不外借,直接联网查询。1951年之前的病案已属文物,且现在的检查技术比当时丰富得多,医学上的参考价值已不是很大,除非确有特殊需要,也已不外借。而查阅病案始终有严格的流程,为保护患者隐私,医生只能调取与疾病相关的病案,直接调取名人档案绝无可能。于是,冯玉祥、蒋介石、张学良等名人的病案,即使有机会仅仅展出封面,也足以勾起人们的好奇心。
如今,在协和医学院西边的美国中华医学基金会里,有一张1928年6月冯玉祥送与协和医院匾额的照片。冯玉祥亲笔题字“在国家种族之上是人道”。手书旁附有说明,其大意为,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后的三年里,国民革命军与专政残暴的军阀屡次作战,其间数千将士受伤,随军的医生力量不足,所幸得到北京协和医院医生、护士的热忱援助。他们尽心尽力、亲切耐心、医术精湛,所有患者均感念其“再生之德”。
冯玉祥与协和医院的际遇正源于1923年他在这里做的一个小手术。当年3月5日,时任陆军检阅使的冯玉祥因腹股沟疝气入协和医院,准备第二天9点做疝气修补手术。这是一个小手术,将脱落的小肠送回腹内,再缝合内外伤口即可,即使未毕业的实习医生,在上级医师的指导下也能完成。唯需局部麻醉。冯玉祥自恃军人,坚决不用麻药,成为协和医院首位不打麻药的病人。
勇气可嘉,但疼痛难挨。他自己在日记中写道:“午后三点,不能成寐,医者施以吗啡针,始安睡。”次日,术后发烧,有看护拭体、擦面、擦手降温,中午因切口疼痛,难以入睡,又打吗啡止痛。
1925年,在北京协和医学院礼堂前悼念孙中山的人群
endprint8日退烧,身体逐渐恢复,军人的秉性重现。14日,术后第八天,他躺在病床上用电话检查高级军官训练班上课情况,查出值日旅长宋哲元迟到,不顾医生劝阻,立刻从医院用担架抬回南苑检阅署,把宋哲元打了40军棍,通令全军。冯玉祥就此出院。
冯玉祥愈后,对西医称赞有加,在他的营长探望病情时,他说:“中国医学实不如外国医学之精。吾病如请中医诊治,势必迟延时日。凡事万不可敷衍,前因多日敷衍,致斯病有若是之痛疼,吾因之有所感矣。”而据当时在协和医院工作的护士邵莲英、邵桂英回忆,因其身材高大,协和的床不够他的身长,住院时特为他做了病床。冯玉祥出院后,病床仍保留在一个楼内的仓库里。
除了冯玉祥,蒋介石夫妇曾在此多次短暂住院,但休养的性质多于看病。1928年7月7日至9日,宋美龄曾在协和医院治疗便秘和皮炎。1934年10月26日至31日,蒋介石夫妇在协和医院入住。蒋介石被诊断为慢性阑尾炎和龋齿,宋美龄照顾、陪同。据邵莲英、邵桂英回忆,蒋介石住院期间,从协和医院起,经帅府园胡同,直至王府井大街,每隔几步就是一个岗,医院的会客厅都挤满了卫兵,本院护士不许进入。
与他们不同,张学良是切切实实地生了一场大病,到协和医院医治、疗养,他是1949年前住在协和医院最久的高官。1931年5月,张学良赴南京召开国民会议时感染了伤寒。返回北京后,病情加重,经德国医生诊治,建议入院治疗。6月1日凌晨,发烧已陷昏迷的张学良离开在北京西城区白塔寺顺承郡王府的家,送往协和医院,被诊断为肠热症副伤寒带菌者,在协和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少帅的病案是最受瞩目的名人病案,因为在他住院期间发生了“九一八事变”。
在邵莲英的记述中,住院期间,除了大夫外,其他人不得入内。与其他名人一样,张学良的秘密尘封在数以万计的病案袋中,医院不会透露。不过,根据史料,可以一窥张学良在协和医院的生活。经过数月的治疗,张学良的气色已近正常,已经开始处理公务。洪钫时任陆海空军副总司令行营秘书处机要室主任,“九一八事变”爆发前后,他随同张学良在北平办公。据他记述,9月12日,张学良曾接到国民党政府外交部电文,称日本政府认为中村震太郎的失踪系中国虐杀,密令驻屯南满沿线日军,择机行事。张学良急令参谋长荣臻答复驻沈阳的日本总领事,關于中村事件,经我方第四次调查,已将涉事团长扣押,即为负责处理。希望借此能够与日本协商解决,免生事端。
然而,日军不待交涉,9月18日晚上10时许,突然向沈阳北大营发动进攻。是夜,张学良偕夫人于凤至在前门外中和剧场观看梅兰芳表演的京剧《宇宙锋》。忽然其随从副官报告,沈阳有急电。张学良立即返回协和医院,与荣臻通电。荣臻将日军侵略北大营之事报告给张学良,张学良令其将后续情况随时报告,但此后沈阳电话即呼叫不通。19日1时,当秘书处将荣臻发来的内容相同的电报送至协和医院,张学良正在召集将领开会,主张避免冲突,不予抵抗,勿使事态扩大,波及全国。
19日清晨,张学良又召集顾维钧、汤尔和等东北外交委员会的委员开会,咨询东北外交问题的意见,顾、汤二人均主张运用“国联”的力量制衡日本。之后,张学良在接受《大公报》采访时称:“我早已命令东北军的军官,对日兵挑衅,不予抵抗。”次日,他又向外国记者宣称自己对此次事变的主张,即中国军警对日军进攻不得抵抗,须将子弹存入库房,不做报复行动。21日,张学良又邀请胡适、李石曾等27名在平津的名流商讨东北问题。出席诸人均称以依靠“国联”,服从“中央”为宜。会后,即推章士钊、汪荣宝二人起草电报,向南京政府申诉关于东北外交问题的意见。
9月23日,张学良再次密电东北军政当局:避免冲突,向安全地带退避,以期保全。并派万福麟、鲍文樾飞往南京见蒋介石。蒋介石嘱咐二人:“你们回去告诉汉卿,现在他一切要听我的决定,万不可自作主张,千万要忍辱负重,顾全大局。”是日,据邵莲英等人的记述,张学良出院。此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东北。而张学良曾住过的病房,就在院内协和花园西南侧的一座四层小楼里,小楼百年来形制未变,少帅的住所几经修缮,至今仍是高干病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