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的“新晋网红”:黑豹乐队30年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09月19日 14:30

南宁这个新晋网红公园又要火了 5月20日又有重量级人物出现

吴丽玮++蔡小川

“谁知道哪片云彩下雨呢,真是想策划也策划不了这么好的营销事件。”老革命遇上了新问题。

新网红赵明义

黑豹乐队在北京工人体育馆举办30周年纪念演唱会前夕,有项订票网站上统计出的数据,购买门票的大多数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也就是说,黑豹乐队出道的时候,这群观众还未出生。听起来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黑豹乐队多么渴望走出窦唯时期先入为主的印象,那只是黑豹的两年,但直到现在还在被人反复念叨,也再没有哪首歌能超过《Don't Break My Heart》和《无地自容》两首至尊金曲的影响力。

黑豹乐队在北京工人体育馆舉办30周年纪念演唱会彩排现场

但年轻人的到来并没有改变黑豹乐队留在公众心目中的印象,坚持要让新歌占据表演曲目的绝大多数,于是换来了舞台之下的平静。而只有在老歌终于奏响时,现场才真正被点燃,全场大合唱“Don't break my heart,再次温柔,不愿看到你那保持的沉默”“不再相信,相信什么道理,人们已是如此冷漠”——两首让黑豹演绎无数次直至早已厌倦的作品,观众也几乎做到了倒背如流。

年轻人承包票房的局面恐怕会被归结为老鼓手、新网红赵明义一次无心插柳的力挽狂澜。我们约好见面的前一天,采访被他临时取消了,当天晚上他在朋友圈发消息,黑豹演唱会门票已全部售罄。“本来想让你们上周发稿,能帮我们多卖点票,现在用不着啦,卖得一张票都不剩,最后我们还回购了好多送给合作单位。”最终我们跟赵明义在机场见了面,在演唱会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跟着他们去青岛参加一次商演。“你说你们这些媒体,我之前求着你们来,你们都不来,现在一窝蜂扎过来,我这边时间都排不开。”

确实,如果不是因为他拿着保温杯走红网络,演唱会这个事,于媒体于歌迷,吸引力似乎都不算大。

“您的保温杯呢?”我看赵明义如此开门见山,自然也不必担心他会因保温杯引发的“中年危机”大讨论而恼火。“我只有在录音棚才用保温杯,而且就拿它泡点茶喝。这事儿能不能过去了?”赵明义苦笑,“不过现在的商家反应太快了。”保温杯这个梗一火,保温杯品牌马上推出了黑豹版限量款,赵明义接电话时于是又多了一个被调笑的点,“限量版保温杯啊,我一定给你留一个”。全国最大的枸杞基地也在微博上私信他想谈合作,“但我不泡枸杞啊!”

50岁的赵明义自从“网红”标签加身,潜藏在身体里的“摇滚愤怒”便开始勇敢地往外喷。“怼网友”是他最近在演出期间最乐此不疲的事儿。30周年演唱会进入倒计时,依然有很多网友忘不了窦唯时期的黑豹,根本不在乎之后他们的努力,这一次积郁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音乐没有好与不好,只有喜欢或者不喜欢。小窦每年都有专辑面世,你不去好好听,天天跑到黑豹这儿骂来骂去?你觉得有意思吗?你生活得不如意,别在我这找存在感!”跟网友怼了半宿,第二天赵明义依然神采奕奕。“我把他们咔咔全都骂回去了。所有话都说完,我把文章全删了个光,让他们想骂也没处骂去。”语气像一个得胜的小孩。

虽然觉得很意外,但“网红”的感觉挺不错的。最初只是采访他的摄影记者的戏谑,“不可想象啊!当年铁汉一般的男人,如今端着保温杯向我走来”。老哥儿也不恼,索性在排练室里举着保温杯拍了张照,自己发微博:“听说我的保温杯火了?”花白头发、涂鸦T恤和有些中年发福的肚子,引出了各种探讨中年危机的帖子。“反正我没中年危机。”赵明义意犹未尽地开了保温杯番外篇——国产小电驴,“我喜欢开摩托,但我没本儿啊,只能骑小电驴。那天接受完媒体的访问,我骑着小电驴从他们眼前开过,我看见那些记者眼睛都直了。”赵明义发张自己骑小电驴的图,做成电视购物的样式:“赵老师亲情代言,今天只要998。前100名订购观众还送赵老师同款保温杯。”

当然他也要有意无意地透露些自己的真实情况,大多在朋友圈里。他转发朋友在公号里写的一篇自己私生活的“大起底”:赵老师早已获得美国绿卡,美娇妻和一双子女已经在洛杉矶生活,配了好多两口子秀恩爱的美美照,还有他在美国买的豪车豪宅。里的朋友们看着都乐哈哈,越发觉得老赵这人有点儿意思。

铁打的“三大件”,流水的主唱

他们去青岛参加的是啤酒节的闭幕式,在海边圈出一大块地,不同啤酒品牌各搭一个临时的大棚,分别请些表演嘉宾助兴,闭幕式则在中间一个最大的露天场地上举行。这样的演出对黑豹来说非常轻松。乐队不需要彩排,演出前一晚调音师检查设备、调试音响即可。原定要唱八首歌,五首新歌加三首老歌,因为晚会时长问题,演出当天临时改成了只唱三首,两首新歌加一首老歌。“无论去哪,总是想让我们唱老歌,我谈合约的时候都会明确说,唱老歌可以,但是必须新歌比例更大。”赵明义说。

黑豹作为压轴嘉宾最后登台,在他们前面出场的是在央视平民选秀节目中走红的一位女歌手,载歌载舞,但是全场反应极平淡。演出前,主唱张淇戏称“这就跟玩儿似的”,没想到乐队弹出第一个音,所有人都立刻变了脸。调音师调好的音响被主办方弄乱了,乐器的声音极大,不但把哥儿几个几近震晕,也把张淇的声音完全淹没。三首歌唱完,已经气爆了的张淇举着麦克风大骂,“什么他妈玩意儿!”不过音响设备实在太差了,台下一点儿都没听到。全场报以稀稀拉拉的掌声,虽然完全不能跟演唱会上的阵势相比,但对比前面的演出,还是能够感觉到观众对黑豹的认可。

这就是黑豹乐队的商演日常——随便混混也很容易,但常有些极不专业的失误也会气得他们七窍生烟。

“黑豹乐队”的名字是1987年几个年轻人从大兴排练场走回前门的路上琢磨出来的,当时还是一群爱好摇滚的北京孩子在一起松散地玩,吉他手李彤曾经回忆说,最初他们想给乐队起名叫“黑马”,觉得有点俗气,李彤想豹子比较稀有,干脆就叫“黑豹”吧,于是中国摇滚史上最资深的乐队诞生了。乐队定名前,李彤和贝斯手王文杰都已经加入,他俩是黑豹乐队最最骨灰级的元老。endprint

黑豹乐队在北京首都体育馆演出(摄于1993年)

1989年,在军乐团当鼓手的赵明义也进入了这个“神秘的圈子”。“那时北京玩摇滚的就是这么一小撮人,后来他们中间有些人分出去,周围再聚拢了一些新的人,我很想加入,但苦于找不到引荐人。”赵明义告诉我们,机缘巧合之下,他通过军乐团的同学,认识了当时在黑豹玩键盘的栾树,终于也跻身了摇滚圈。“是李彤带着我去听国外的摇滚乐磁带,能说出名字的有Bon Jovi、Pink Floyd,还有好多已经翻录过好几手,早就查不到名字了。”

乐队初创时原本由丁武任主唱,但他后来找到了更好的条件,离开黑豹创办了唐朝乐队。1989年秋天,黑豹听说一个民间乐团有个叫窦唯的歌手非常不错,大家去看了窦唯的演出。“觉得他很有范儿,唱得也好,还在台上跳霹雳舞。”赵明义说。双方一拍即合,窦唯加入黑豹当主唱,乐队留下了李彤、王文杰、赵明义和栾树,阵容齐整而稳定的黑豹乐队正式成立。

黑豹乐队成立时,还有一个不能不提的人叫郭传林。他原本也是吉他手,后来开始专心做乐队经纪人。“最开始想法很朦胧,就是想找一些人组一个乐队。”赵明义说,郭传林是组建黑豹乐队最有力的推动者。“先认识了王文杰,王文杰推荐了李彤。那时弹吉他只是李彤的爱好,他正式的工作是在西苑饭店当服务员。没有他的电话,只能去他家里堵他,问他愿不愿意攒一个乐队。”除了寻找成员,为乐队拉赞助也全靠郭传林,在他的奔走之下,黑豹成为北京沙棘汽水厂下属的电声乐团,乐器设备的问题于是就解决了。“那个年代流行企业办演出队,通过演出可以给企业做些宣传。”王文杰向我们回忆说,黑豹在汽水厂的赞助之下参加的走穴演出渐渐多了起来,但是汽水厂本身宣传品牌的目的并没有达到,一年多之后,汽水厂觉得买卖不划算,把器材留给了黑豹,但不再跟他们继续合作。黑豹变成了演出市场上的散兵游勇。

1989年唐朝乐队参加了“深圳之春”摇滚音乐会,由于没有自己的作品,黑豹乐队没有获得邀请。王文杰说,这件事刺激了他們,第二年,他们带着《脸谱》和《无地自容》两首歌终于来到了“深圳之春”,1991年,他们又带来了《Don't Break My Heart》。香港经纪人陈健添曾在采访中回忆说,当时他签下的新艺人王菲给他打电话,问能否陪她一起过关去深圳看朋友的演出。“王菲让我给她爸爸打电话,知道我会陪她去,她爸爸才同意。”陈健添说。他一到音乐会现场吓了一跳,“包括‘宝丽金在内的香港五大唱片公司都来了。那时候摇滚乐非常小众,香港唱片公司又非常保守,没想到这些唱片公司老总都来看演出选人”。陈健添回忆,听到黑豹表演《Don't Break My Heart》,“我一下就觉得这歌会火的”。演出结束之后,王菲又让陈健添跟她父亲撒个谎,说没赶上回香港的末班车,只能在深圳逗留一晚,这样,他就跟王菲、黑豹乐队成员一起吃了夜宵。“我得知他们并没有签唱片公司,于是决定跟他们签约。”

黑豹乐队在与香港劲石唱片签约两个月后,开始录第一张专辑。这张专辑里,窦唯、李彤、王文杰是创作主力。《无地自容》由李彤作曲,在他的描述中,一切都是妙手偶得。“排练完回家,从公交车上下来,20分钟能走回家。路上先把副歌哼出来,回家赶快记下来,主歌顺着就出来了。”谱曲之后,李彤把作品交给窦唯填词,于是成就了这首不朽的名曲。第一张专辑《黑豹》里的歌词部分大多由窦唯来完成,他的创作才华又体现在完全由他包办的《Don't Break My Heart》《别来纠缠我》《怕你为自己流泪》等歌曲中。在乐队中总是很安静的王文杰创作了《靠近我》《眼光里》两首情感充沛的曲子,体现了他铁汉外表之下的柔情一面。

《黑豹》在香港发行之后,迅速风靡全港。“那时香港歌迷都以为我们是香港人,没想到内地也有这样的乐队。”李彤回忆说,“印象最深的是在会展中心演出时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举一面A4纸大小的五星红旗,我们演出时她在台下一趟趟地跑过来跑过去。”等他们从香港回来,发现在内地同样也达到了殿堂级乐队的待遇。“我们都纳闷,专辑没有在内地发行啊,歌迷怎么知道我们的?原来我们还没从香港回来,专辑的盗版就在内地传遍了,甚至有朋友在拉萨都买到了不止一种盗版的版本。”李彤说。1992年,黑豹乐队在昆明体育馆演出,歌迷们重重包围了他们入住的酒店。“楼层电梯口都需要保安把守,不然歌迷们全冲进来了。我们不敢下楼,歌迷们就在楼下不停地喊我们的名字,没办法,栾树签了一沓照片,只能从窗户扔下去。”

1991年10月,在与黑豹完成了第一张专辑录制后,窦唯离开了乐队。尽管黑豹没有正面做过回应,但窦唯离开的原因几乎家喻户晓。“大家都是兄弟,王菲是栾树的女朋友,事已至此,我们没法再合作下去。”成为网红后的赵明义敢于吐露更多心声。

窦唯离开后,栾树接任了主唱,在接下来的4年时间里,这支乐队完全被第一张专辑的光芒所笼罩。双方最终分道扬镳的原因是栾树酷爱骑马。在一场重要的演出前夕,栾树决定去内蒙参加马术比赛。“那时候我们有一个台湾厂商在赞助乐器,条件就是每年参加一场他们的演出,如果爽约,赔偿会吓死人。在这种情况下,栾树还是执意要去参加马术比赛,没办法,只能换主唱。”赵明义说。

王文杰(图1)、李彤(图2)、赵明义(图3),三人被称为黑豹乐队“公务员”编制成员

第三任主唱是秦勇,他是乐队里待得最久的主唱,时间超过了10年。对于90年代的歌迷来说,最有可能在各地巡演中看到的黑豹主唱就是充满爆发力的秦勇了。秦勇最终以照顾生病的儿子为由退出了乐队,但一位知情人告诉本刊,这只是一种托词,换主唱的真实原因是乐队当时看到了窦唯回归的可能性。网红之后,赵明义在微博上“怼网友”时也说过,2005年他们确实曾经跟窦唯尝试过重新合作。对此李彤也向本刊回忆说,他们与窦唯在王府井附近的一家春饼店吃了饭,见面非常愉快,双方聊了整整一夜。“分开这么久,能在一起是最好的结果。”李彤跟窦唯约定在公主坟附近的一个排练场进行排练,“一排练傻眼了,窦唯坚持无人声的音乐,而且是纯即兴的演奏,跟我们要坚持的方向完全不符,等于说我们一开始接触时除了音乐都聊了,最后发现在音乐的理解上,大家已经有了很大的分歧”。endprint

接下来是唱京剧出身的张克芃担任主唱的8年。他是最有争议的一任主唱,在2013年黑豹录制新专辑前被换掉。接任者是现在的主唱张淇,年轻、帅气,表演风格是一股浓浓的欧美华丽摇滚范儿。他是乐队里唯一一个留长发的,不过也只是齐肩而已。当年在长城上拍MV时,乐队的老炮儿们一个个都是长发飘飘,现在有的是光头,有的是利落的短发.“我发现我也留不了长头发了。”无意中聊起这个话题时,张淇说,“以前我头发特别多,现在变少了。”头发的长度,也是他们之间年龄的差距。

何以30年

郭传林和黑豹的合作仅仅持续到1994年。当时郭传林成立了经纪公司,旗下有了其他签约艺人。当沈永阁代表日本唱片公司JVC以39万元的价格买断黑豹第二张专辑《光芒之神》后,郭传林和黑豹乐队之间就这笔钱的使用产生了分歧。“那时的39万相当于现在的几百万。我们希望能把这其中一部分钱用作乐队进一步发展的资金,但他把这笔钱用在签约艺人身上。”赵明义说。于是双方解约,黑豹乐队在此后8年时间里一直没有签经纪公司,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危难成就了赵明義这个日后的金牌乐队经纪人。“那时候大家都在找门路,联系演出,最后是我找到的最多,理所当然就当了经纪人。”

1993年和1998年,崔健和何勇分别在演出时因言论不当,导致公安机关对整个摇滚乐演出市场始终进行着严格的限制,摇滚乐一直没能成为官方主流,长期在民间游走。上世纪90年代的民间演出市场生机勃勃又混乱无序,王文杰和李彤就是在走穴时认识的。“一说北京站西大钟,我们都知道。”李彤说,当时组织演出的穴头也叫作“瓢把”,攒一台综合性的演出,要找一群唱歌、跳舞和说相声的演员,这些人可能相互之间都不认识,大家相约在北京站西边的大钟底下集合。“经常是好多个‘瓢把都在那等自己的演员”。李彤说,80年代中期演出报酬极低,“可能劳务费只有10块钱,而且‘火穴少,‘水穴多,有刘晓庆这样的腕儿的演出队就是‘火穴,那些‘瓢把哭着穷,演出还没结束就卷着钱跑掉的就是‘水穴,被骗之后,我们还得自己解决回程的车票”。

黑豹走红之后,赵明义在帮乐队寻找演出机会的同时,也开始跟朋友们主动攒拼盘演出。“那时我家里一摞一摞都是演出主办方打的欠条。”赵明义回忆说,“到后来,就是必须钱全打过来,我们才让演员出发。有一次在绵阳演出,我在成都见着主办方,他老婆把项链、耳环都取下来,说自己实在是没钱了,能不能等演出结束再付钱。我跟他说:‘你敢从窗户跳下去,我就答应你。其实我是试探他,他如果真站起来,我会一把抓住他,那就说明他确实没办法了。这个主办方呢,马上嬉皮笑脸起来,我就知道他是跟我玩心眼呢。”30年的老江湖,靠的是吃一堑长一智的经验,也少不了危难时的仗义。“有一次在杭州开演唱会,开演前主办方写了13万元的欠条,我让他把车给我扣下。演出开始之后,看他确实拿不出钱了,只要不是跟我过心眼,欠的钱就不是大事。我把车还了他,欠条撕了,这事就算了了。”

黑豹乐队准备登上青岛商演的舞台

一场演出通常是赵明义等人作为主办方,负责联络艺人,再由各地的大型演出商来承办。“他这些年一直在积累各地方上的合作伙伴的资源。办一场演出要接触三教九流,哪个都得罪不起,老赵脑子特别活络,到哪人们都特别认他。”赵明义曾经的演出合伙人王兵告诉我们。至于联络艺人这一块,难度并不大。林依轮的哥哥林东通过弟弟拿到了很多歌手的联系方式,他和赵明义在90年代一起搞过很多演出。“那时大家手里都各自有艺人资源,相互凑在一起就能联系到很多人。”林东从2003年开始不再做这一行。“其实啊我们占的就是一个信息不对称的优势。90年代最火的内地流行歌手出场费10万元,最火的港台歌手出场费二三十万。以前我们还能拿到这些港台明星的独家代理,到了2000年之后,港台经纪公司开始在北京开分公司,等于直接跨过我们。”

为了乐队的生存,赵明义不会轻易离开这个演出市场。前些天,他被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授予演员经纪人联盟顾问,另两个顾问称号给了田京泉和那辛,同时他还是001号高级演出经纪人,彰显着江湖大哥的地位。“这是跟黑豹在一起30年的历练换来的。”赵明义说,“之所以敢那样去怼网友,也是因为这几年底气足了,放到前几年还不敢这么去做。”赵明义也摔过不少跟头。十几年前,各地的演出市场都被《同一首歌》《欢乐中国行》等央视综艺演出节目所垄断。“有一次我跟朋友闲聊,评价《同一首歌》,我说它是种掠夺性的演出。‘地方政府邀请,提供当地服务,当地企业掏钱,最后全国播出,比花钱投广告效果强太多,演员的出场费又被压得很低。《同一首歌》所到之处,至少三年内不会再有其他演出的需求,这对我们打击太大了。没想到旁边有个记者回去就写了篇稿子,孟欣看到了大怒,我被要求去找那个记者,请他撤稿,挽回声誉。最后黑豹还是被《同一首歌》封杀了。”那是黑豹最艰难的几年,只能寻找一些酒吧的演出机会,演出费也降到了每场三五万元。

艰难的时候赵明义开过网吧,开过火锅店,但黑豹始终没有解散。跟黑豹初次接触时,除了赵明义天然就很容易接近之外,乐队其他人多少都有些不太熟悉时的距离感,但消解掉这些也只需一顿酒就够了。酒上来不一会儿,乐队成员们就开始拿老赵开涮,“今天没有保温杯泡枸杞,但是有啤酒泡红枣”,咔嚓拍一张发微博,配的文字是“赵老师养生之道”。30年下来,老哥儿几个交换一下眼神就可以默契地互抖包袱,吃饭时跟做东的青岛朋友逗闷子,明明他们想吃梭子蟹,几个人绕着弯非让朋友自己把话说出来。一会儿赵明义和李彤又表演起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一场饭局上偶遇,夹带着有些幼稚的好笑。最后几个人都喝得挺高兴,主办方本来配了辆商务车给黑豹,把他们送到饭店之后,赵明义就打发司机回家了。“让司机等我们几个小时不合适。我们就是从来不想给主办方添任何麻烦,所以才有了30年的好口碑。”喝好的哥儿几个叫了辆车,路上我问他们,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吗?李彤瞪着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你觉得呢?30年了!”endprint

李彤是乐队在音乐上的核心,被评价为是一个“从内而外的摇滚人”,喝多了酒,依然能从他冒出的几句对当下的不满中感受到一个艺术家的愤怒。赵明义就圆融很多。他真的很会为人,即便窦唯跟乐队闹掰了,但在私下仍能跟窦唯、王菲保持很好的关系。“那时王菲在俄罗斯大使馆旁边买了套两居室,我和常宽一起去他们家打麻将。”不过终归是要表现一些原则性,赵明义说,常宽坐他下家,他就故意喂牌给常宽,笑嘻嘻的,但还是想敲打敲打,不让窦唯和王菲胡牌。

因为老赵情商最高,乐队里开除人的事全都由他来操作,“换主唱都是李彤来评估,最后得罪人的事让我来做”。2012年,沉寂多年的黑豹乐队准备筹备新的唱片,从美国请来了录音师和制作人。当时正好有场黑豹、唐朝和黄家强联袂演出的“光辉岁月”演唱会,两个美国人看完演出后,在庆功宴上悄悄起了争执,赵明义上前询问才得知,两个人对主唱张克芃的意见不统一。“制作人跟我说:‘看了你们的演出,所有人都很棒,只有一个人是差的,就是你们的主唱。他不同意让张克芃录制这张专辑,但录音师觉得这是乐队的事,录音师和制作人都不应该拿主意。”赵明义说,制作人表态说,如果不换主唱,他就没法帮黑豹制作专辑。低迷的商演环境还可以容错,一出唱片问题就没法掩盖了,最后乐队成员开会讨论,决定换掉张克芃。“张克芃走时,老赵给我打了40分钟的电话。”王兵告诉我们,“他非常难过。即便很多人都觉得张克芃有问题,但是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没舍得换人。”

王文杰则是大家公认的老好人,话不多也不爱应酬,但是在很多关键时刻决定了乐队的重大事务。“我们乐队从来都是一票否决制,如果有一个人不同意,这件事就办不成。”赵明义说,他们的某一任前主唱,现在经常仍以“黑豹主唱”的名义演出,“少了一个‘前字,意思就完全不对了”。有一次这位前主唱要参加电视台的真人秀节目,节目组想邀请黑豹乐队一起参加,可以当面澄清,双方做个了断,大家都觉得是个好主意,只有王文杰不同意。“劝了他几次,他都说不同意,只好放弃了。现在想想还是老王考虑得周全,我们去干嘛呢,还不是为别人站台。”窦唯当年离开乐队的时候,郭传林跟他达成协议,以后不许在外面唱黑豹的歌,此后人员流进流出,到底谁能代表黑豹一直都是乐队最看中的敏感问题。“我们已经把‘黑豹注册商标了,商标权由我一个人拥有。”赵明义说,“就怕有人离队再生出事端。我给乐队免费做了20多年的经纪人,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吗?”

从小众到大众

1991年,在日本JVC唱片公司工作的沈永阁回到北京,想发掘本土的摇滚乐市场。“80年代是日本唱片业的黄金时代,我去了香港,发现全都在翻唱日本歌,回到北京,发现港台明星又对内地的影响很大,但我们想寻找的是原创的东西。”沈永阁说,“日本是追着西方市场走的,每个年代都受当时西方摇滚乐的影响,井然有序。但中国很闭塞,从西方接收来的有限信息是很混乱的,最开始那一小圈人听得很杂,他们的音乐也很难找到西方摇滚乐发展的规律性,这让我觉得很新鲜。”与JVC签约后,黑豹发行了三张专辑。

约期满后,双方没再续约。沈永阁分析说,从1998年开始,电视台开始大量播出MTV,办歌友会和娱乐节目,推动了流行音乐的大发展,相比之下,从未成为主流的摇滚乐界显得更加冷清。2002年,黑豹才重新签约唱片公司,在两年后发行了第五张专辑,此时距离上一张专辑已经过去6年。但这张专辑并没有很好的表现,因为彩铃的横空出世,传统的获取音乐的渠道被颠覆性地改变了,娱乐策划人杜侑澎回忆说:“2000年我们帮许巍办唱片签售时,现场能来几百人,到了2004年,朴树的签售会只来了几十人。他们俩都是当时最红的歌手,只能说唱片这种形式不再受欢迎了。”

2008年,国家限制公款消费的规定结束了《同一首歌》垄断市场的局面,纯商业运作的演出模式回归。2010年,黑豹签约的风华秋實唱片公司决定办一场名为“怒放”的摇滚乐拼盘演唱会,找到了杜侑澎帮忙。“当时除了许巍的‘绝版青春,所有的摇滚乐演唱会反响都很一般。前几年赵哥他们也试过其他的摇滚拼盘演唱会,但是都失败了,我觉得他们这一次有点不信命的感觉,想再赌一把。”杜侑澎告诉我们,在赵明义等人找到他时,距离演唱会开始只有20天时间,但票房非常不理想,总投资是当时天价500万元,但是一个月只卖了十几万票房。“摇滚圈还是在炒作窦唯,长久以来都没有新鲜点,我们决定跳出来,以泛娱乐化的方式来做演出宣传。”杜侑澎告诉我们,当时微博已经兴起,他们首先做的是让明星在微博上发起有趣的话题。“赵老师跟于谦的关系很好,我们就放出消息,猜测现场可能会有郭德纲、于谦表现摇滚相声。”第二是“大明星专区”策略。“很多明星都是摇滚乐的粉丝,王菲跟窦唯、黑豹的关系,周迅跟朴树的关系,歌迷们都很清楚,我们就宣布很多大牌明星已经买了VIP专区的票,结果VIP的票第二天就卖光了,大家都想着去看演出的时候能够见到这些大明星们。”

最后演唱会票房以每天几十万的速度在不断增长,尤其是崔健也决定加盟演出之后,单日票房突破了70万元。最终,4.4万张门票收入超过了千万。杜侑澎说:“在现场,很多四五十岁的观众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媒体也跟着狂欢。在这场演出之后,所有的摇滚艺人演出费都翻了一番,在这之前,很多人是被遗忘了的。”

左图:为黑豹乐队制作最新专辑的混音师李军右图:上世纪90年代与赵明义一起做商业演出的林东

在黑豹成立的第30个年头,他们发行了第七张专辑《本色》。在制作这张专辑的混音师李军看来,黑豹能够坚持自己,重建各种摇滚经典风格的精神非常可贵。“非常经典、非常传统,所有的技巧都在为音乐本身服务。”“音乐只要还在做就够了,不必过于纠结歌迷到底是缅怀过去还是欣赏现在。”杜侑澎希望黑豹能够从“怒放”的成功中,明白该以一种怎样的娱乐精神面对市场。“怼网友是赵老师个人的娱乐方式,走红是个意外。他们还需要打破传统社交方式的壁垒,呈现出更丰富的公众形象来。”

张淇的加入让几位老哥儿非常满意。“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状态,换张淇好像是最后一搏了,好在现在大家都看到了乐队的上升趋势。”黑豹乐队多年的好友杨樾如此评价。“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增加黑豹的曝光度吧,别每次一出来就有人问,黑豹是复出了吗?我们根本就没解散过啊。”李彤说,他们还不太适应互联网时代的娱乐方式,会很谨慎地筛选那些综艺节目的邀约。跟音乐无关的,不行;突出张淇个人的,不行;如果能有一个专门为乐队打造的节目更好,不然同台的都是单个的歌手,不具有可比性。但谁都得承认,这次赵哥跟他相伴多年的保温杯意外走红,虽然跟音乐无关,但帮了黑豹太多忙了。这些年来,除了个别歌手之外,大多数演唱会都是无人赞助的“裸奔”状态,只能单靠票房盈利,这一次黑豹却得到了保温杯厂商的冠名。“谁知道哪片云彩下雨呢,真是想策划也策划不了这么好的营销事件。”行走江湖多年的摇滚老炮面对这个问题,惊喜之余也是一脸蒙。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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