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品质——姜文和他的电影!】
蒲实
7月10日,姜文四年磨一剑的新电影《邪不压正》在京郊古北水镇首映。写这句话时,它还是事先张扬的将来时。姜文曾说,他赞同“导演一辈子拍的是一部电影”,他是在导与演电影的过程中变化与成长的。以此观,以往的电影也就成为理解当下的路径与维度。
看姜文电影,一贯需要相当的精力和体力。这种“费力”不是因为影片费解,而是两个小时电影时长因密度所浓缩的时间。他是一个素材量非常大的导演。《邪不压正》的素材加起来大概400多个小时,三个机位,与成片时间相比,素材比例是35:1——这意味着电影的层次。人性复杂,时间或地域叠影,戏剧内在的多重共时,都需层层展平拉伸。有时,还需要寻得一扇门,或得到一串开门的密码符,才得以真正进入那个电影世界。很多时候,我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房间门口。
姜文在《一步之遥》拍摄现场
他的电影语言一向以凌厉生猛的节奏闻名,不仅是对白飞速转换的机锋,也是画面变换的流速。《让子弹飞》(A Comic Western Legend)里,号召人民起来推翻黄四郎的马队来回奔跑而过的鹅城街景,每一次都在悄然变化,某个时刻的路灯和告示牌恍惚出现了欧洲大陆咖啡馆的风景;《太阳照常升起》里,镜头变换一次,就闪现出南洋的、非洲的、少数民族的女人和孩子的面容,令人琢磨不定人物的身份。经常性的,一瞬间的人、物与像,在姜文的电影里如梦似幻地一晃而过,让人回味时确乎似曾相识,细思则领会一层广阔的意义。对导演姜文来说,一秒钟24格,每格1/24秒的图片,会在眼睛里形成视觉暂留现象,这1/24秒的节奏将作用于潜意识。
这当然只是风格上的一个侧面。塔科夫斯基曾说,电影能让作者感到自己是纯粹现实与个人世界的缔造者。一位演员与导演的传记,既是他的自我成长,也是与此同时发生着的电影语言转折。姜文在电影里创造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既是对自身精神世界身份与姿态的阐发,也是一个他所理解的人性在不同历史时空里展开其命运的乌托邦。它可以是20世纪70年代北京内务部街11号大院里的青春,父权缺失下直面的爱和欲;可以是20世纪20年代北洋军阀的上海,欧洲租界十里洋场里冒险家的乐园;也可以是20世纪30年代抗战烽火前夕民国时期的北平,家国情仇,英雄儿女;抑或是抗日战争即将胜利时处于封闭困境中的河北农村,集体命运以惊心动魄的从容滑向深渊;还可能是跨度20世纪50年底至70年代乡村、城市与大漠,爱情的悲劇注解了时代。通过演员和导演的角色,姜文也在其间完成了电影和自我的两重叙述,最终以独立之我的确立,向历史和未来寻求一个人世间的答案。用史铁生的话说,他是在“局部的历史中获取着生命的全息”,如此,才有了他电影中意象很重的象征性语言。
这样的概括也还不全面。为人所乐道的“细节控”“鬼才”“行走的荷尔蒙”“黑色幽默”……都还在趣味层面,姜文却是一位严肃的导演。曾读到师从罗伯特·布列松的法国电影制片人让·路易对姜文的称赞,把他与贝托鲁奇、费里尼、伯格曼、法斯宾德、科波拉、科恩兄弟,以及法国最优秀的哲学家们——德里达、福柯、罗兰·巴特这些天才的名字相并列。姜文从不在谈话中自视为天才,相反,他认为自己身边倒是有一些其他人是天才。但他对自己作为一个导演的使命,却是非常郑重的。上海电影节金爵奖主席论坛期间,一位外国参会者告诉姜文,他从《鬼子来了》这部影片中看出了幽默感。姜文说:“人们看到悲剧还有机会笑,我觉得是一种荒诞。荒诞只有在观察超过表面的时候才会发现,它存在于整个人世间。”他说,他要用电影告诉大家日本曾经在中国做了什么的历史,这是艺术家的责任。如果说幽默是悲剧加上时间,那么荒诞,才是姜文在拍电影过程中一直试图触及的本质。他的电影里,骗子,疯子,傻子和孩子,都有他们独特的位置。
这种荒诞,又带有姜文的色彩。在他的电影里,真正的英雄往往是女性,男性是在女性的引领下成长的;传统中国人的情义和与此紧密相连的权利取舍始终是动机的源泉。拍完《让子弹飞》后,他曾说,人的一生要面对三种关系,顺序不能错:“人与物、人与人、人与心”,最终要面对的是“与自己的心和所见到的人的心那种心与心之间的抗衡”。这种感性,让他的电影有一种独特的空间感——与透视空间深刻关联的远程武器在姜文的电影里没有位置,暴力仍是一种需要接受道义审视的美学。
如果说之前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太阳照常升起》和《让子弹飞》里,爱与死亡紧密相连,都是一场空的冒险,到了《一步之遥》,人们开始看到真挚而飞扬的情感。2018年,人们在《邪不压正》里期待着看到一些诗意、温情和情感的圆满,这也会是姜文自身变化的投射。
这组封面文章中,作为电影《邪不压正》与北平历史内容的联结,我们还采访了电影所依据的小说原著《侠隐》的作者张北海。记者写道:“与其将1936年的北平看作《侠隐》故事的背景,倒不如把它当成书中的一位主角——小说的主题中,老北京的消失也确实是重要的一笔。”对1928~1937的北平我们也做了一篇介绍,以作为了解《侠隐》所涉时间的背景。